3月3日，“货拉拉女生跳车坠亡事件”的警方通报出来了，警方提供的几个基本事实是：

简单来说，就是司机没碰女生，但两人在车上发生了激烈的矛盾，女生在要求停车遭无视后跳车。

疑点仍然存在，比如，司机究竟干了什么？所谓“恶劣语气”究竟有多恶劣？有无威胁到女生人身安全？为什么女生在与司机发生矛盾时，甚至没给家人朋友发一个信息就跳窗？女生起身探出窗外，司机为什么不制止，不停车？

但这些疑问，恐将永远成为疑问。警方在这次调查中几乎倾其所有，成立专案组并调用了高达368个监控探头的视频资料，这大概是当前人力所能抵达的极限，如今女生已逝，死无对证，所有人都只能够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判断。

以警方通报的事实看来，涉事司机固然法网难逃，但货拉拉平台同样难辞其咎，不仅是因为其缺乏录音录像装置或安全警报系统，更核心的问题是：司机与女生的矛盾，不是两个此前素未谋面的自然人之间的矛盾，而是货拉拉司机与跟车货主之间的矛盾，他们的矛盾是在算法系统的牵引下爆发的，人在成为了系统的一颗棋子。司机在根据系统规则试图最大化自己利益的时候，与试图最小化搬家成本的女生产生了尖锐的利益冲突，而这种“系统的冲突”最终演化为现实世界一死一刑拘的悲剧。

警方的通报清晰地展现了这一点：

此前，很多人猜测司机是见色起意，但从警方通报看来，更大的可能是求财未遂。

货拉拉这趟搬家运货服务价格低廉，女生只需付39元，平台倒贴12元，司机跑这一趟也才51元。从司机的后续反应来看，他出这一趟车显然不希望只赚51元，他希望为女生提供搬运服务多赚一点。女生断然拒绝并在自行搬运时花费了不少时间，这让在一旁干等的司机很不爽，他大概觉得出这趟车“亏了”。

司机没死心，在开车后，又一次询问女生，到达目的地后需不需要卸车搬运，再次遭拒后，司机开始偏航，并展现出恶劣的态度。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当你上了一个想要赚你钱的人的车，却没给机会别人赚钱的时候，你是很难熬的，大概率会听到很难听的话，车往哪开你也管不着了。

按涉事司机的说法，他是为了节省时间，多做一单生意而偏航选了一条在他看来更快捷的路，警方的调查部分证实了他的说法，走偏航的路线的确比系统推荐路线要快4分钟到达目的地。

我们可以看到，司机和女生的行为都是在系统规则的牵引下发生的，货拉拉平台给双方设置了这样一个场景：女生自行解决搬运，司机提供车辆运载服务，系统替交易的双方设定了低廉的交易费用，甚至平台方还给补贴。

女生从系统中得到的暗示是：为什么选货拉拉？因为便宜。所以当司机试图收取搬运服务费的时候，她坚决拒绝。不是因为她没有支付能力，而是她需要维护她选用货拉拉的初衷——便宜。

但司机从系统中得到的暗示却截然相反：为什么跑货拉拉的单？因为有机会多赚钱。你看，平台费用不包括搬运，但一个女生搬家，大概率是需要搬运服务的，我都给她拉货了，是很有可能争取到这个费用的。

系统规则设置的意图很明确：吸引更多人用货拉拉搬家。为此，不惜在51元的单里送上12元的补贴，刺激更多潜在交易的发生。

货拉拉平台的规则设置为这笔交易制造了致命的矛盾，它利用了女生想要省钱，而司机想要赚钱的心理，并通过系统将两人匹配到一起。平台方的如意算盘是，这两人有矛盾，他们自己解决，有什么事情，也是他们的事情，平台仅提供技术支持——这样的规则设置显然是为了最大化平台方的利益。

在某种程度上，司机也是受害者，他也像外卖骑手一样，成了“困在系统中的人”。

知名人类学家项飙2021年初提出了“系统人”的概念，他将系统定义为“指根据算法而建立的一个相对封闭的循环体系。” 并指出：

事实上，不仅是司机与外卖骑手，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不同程度上被“困”在系统里，受系统影响，被系统所控制，做系统希望我们做的事情。在很多时候，我们面对系统往往是无能为力的，唯一对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方式，就是跟着系统的规则走。

“货拉拉女生跳车事件”发生后，舆论普遍呼吁平台方加强安全管控，比如配备行程录音功能及车内录音录像设备，设置行程一键分享等，这些安全措施的整改当然是必要的，但我们的追问不应只停留在如何亡羊补牢，而应该进一步反思：羊是怎么被圈起来的，狼是怎么出现的，还有哪些看不见的风险在哪里，我们如何才能避免这些风险？

不要总是出了人命的时候，才想着怎么去预防。

不要想着是那个女生傻，那个司机坏。

我们都可能是那个女生，也都可能是那个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