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费里尼

关于张大夫的身段问题，我观察了很久了。人进入中年的一大特征，是会收敛一下终身不得痊愈的自恋，然后学着真心欣赏他人的优点——精神的满足，多来自于此。上苍赋予了人们如此缤纷的生物多样性，偏巧这一株挺拔俊朗的，和我所在差不了几条横马路。这是生命的奇迹还是概率的撞大运？

张大夫的身段，自然是婀娜的。说婀娜或许阴柔了一些，其实“身段”最早指的就是女性的身材或身体的姿态。柳永有词云：罗袖迎风身段小。后来，身段引申指“体态”，古代笔记小说《警世通言·玉堂春落难逢夫》写道：玉姐偷看公子，眉清目秀，面白唇红，身段风流。

张大夫为什么这么红？专业背书+网络金句+流量造神缺一不可。“又红又专”，此之谓也。他的核心竞争就是上述四个字：身段风流。风流做潇洒、正能量解，勿跑偏。正因为看惯了腌臜肥硕的精神身段，张大夫的清流尤显风流。进入疫情的100天以来，可能有上百亿的流量堆积到了张大夫身上，事实上他的存在也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网红”原本中性偏贬的内涵。

身段还指戏曲演员表演的各种舞蹈化形体动作。这是今天我想说的重点。当自然人张文宏变成赛博张文宏之后，当他不得不站在舞台上面对各方利益博弈必须直面表态时，他的身段才真正是灵性的舞蹈。

且看今天的新闻，上海市新冠肺炎中西医结合救治新闻通气会中午举行，不可避免地，中医问题再度“需要”他说点什么。

身段一：伊讲，新冠肺炎病情一来是遭遇战，打得比较匆忙，随着后面救治，中医的威力显示出来。就像武功一样，有的发威快一点，有的发威慢一点。随着中西医合作，看出来中医也不慢。 （看到这里我想老张的爱好大概和邓伯伯一样，就是看武打书）

身段二：伊讲，查房过程中中医也很重要，每天上午的查房，西医结束后，中医再进去查房。工作机制把中西医并重，团队也非常融洽，合作得很好。

身段三：伊讲，我看了下数据，上海本土的病例，接近93%的病例用了中药。总体的体会，今天治愈率出来了，大概97.5%，治愈率非常高，这是中西医并重、融合救治的结果。效果这么好，许多人问中医效果到底怎么样？问题在这里，93%的病例都是中西医结合救治，你问我（中医）效果怎么样。（伊讲话经常讲半句，属于习惯，也是留白技巧）

身段四：伊讲，中医有这么长的历史，我认为中医应该有跨域目前的评价体系的一些额外的评价的方法，我认为中医生应该比我感受更深刻。如果大家老是让我来评价中医的治疗效果，我觉得我的水平还到不了这个水平。

凌波微步。

一个腾挪不当，就会在全国人民的注视之下，雷区粉身碎骨，宣告赛博死亡。

请注意，我以上情绪绝非赞赏，而是跃跃欲试掴人耳光的意思。在今天之前的多次发布会、直播活动上，伊已经多次“强行”被提问到对疫苗是进口好国产好、中医的评价、某款中药疗效的评价等敏感问题。伊自然是见招拆招，不料几乎每次提问依旧，身段再好，毕竟正剧的剧情才是王道，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弄松一个专家，作兴伐？

以“作兴”伐之，还当提问的人戆、不得体，实际上，张大夫和这帮人的猫鼠游戏发展到尽头，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今日有网文已经在讨论张大夫本人究竟是蠢还是坏的“严肃”问题了。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熟谙中华武林秘籍，哦不，是武打书籍的张文宏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其实说到中国文人的“身段”问题，多指贬义。身段太灵活的人，心思也必然活泛；也有的人净把精力用在锻造身段上了，除了扭得一把好捏，其余so so。

但等到张大夫使出身段的辰光，性质又发生了变化。他写了两本书，用专业写的《新冠预防指南》，用身段写的《巨坑生存指南》。他同时颠覆了两个现代汉语词汇：网红、身段。

原地静静欣赏他的身段是不道德的，他本不该如此长于沾衣十八跌。历史的因缘际会将一个喜欢安静读书的中年人推到了前台。他从容淡定谈笑风生吐字如金，也有些许的张狂与误读，更少不了凡人的中庸与倦怠。

他当做铠甲的身段，当下正有人以软肋攻之——其实用“攻”是抬举了，“拱”或更恰当。我们不能把世界留给我们鄙视的家伙。我们身段笨拙，但胜在群情激愤。我们大可一笑了之，以螳臂当车视之。但我们并非历史的车轮，我们可能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的那个代价。

在尘埃落定之前，还有许多深沉的事情需要我们去做。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