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来到美术馆”项目第六十七期迎来了该项目迄今为止最年长的诗人——93岁的灰娃奶奶。她围着深灰色的围巾，穿着黑色短褂，头发梳得很整齐，方一进入活动现场就缓缓地和大家挥手致意。在今年出版的其第四本诗集《不要玫瑰》中，灰娃奶奶的手稿密密麻麻地字线中有划掉的黑方块，以及红笔、蓝笔、黑笔的修改痕迹。“她写得非常仔细……这个手稿让我联想到大脑的条条沟壑，秋日树林里厚厚的层层落叶，交织的蛛网、重叠的影像……”主持人汪家明谈到。已故翻译家屠岸评论称，灰娃的诗让人想起“英国的布莱克、美国的狄金森、中国的李贺”。北京大学教授谢冕也说道，“在中国诗歌界，灰娃是一个奇迹。她的生命是奇迹，她的诗也是奇迹……灰娃的诗就是她自己。”
对灰娃不熟悉的人，在听闻她的经历后，无不感慨背后的传奇。她自幼便到了延安，时代的洪流让她的过去和革命交织在一起，命运的残酷让她曾遭遇病危，并一度罹患精神分裂。幸运地是，她年少在延安的日子是光明的，充满理想的；而在“文革”那段最难捱的日子里，她走进了诗歌的森林，在诗中重生。诗歌对灰娃来说是灵魂，她最害怕全体社会文化下行，而诗歌可以让灵魂往上看高处的美。
灰娃的诗别致、陌生、现代，是真正的诗，没有一点八股和说教的味道，但又不通俗。灰娃回忆道，“12岁到18岁是吸收力、感受力最强的人生阶段，我在延安一群民国知识分子群里被教育、感染、爱护，接受革命、文学、艺术、理论知识等等的启蒙，由儿童、少年到青年人，在理想主义的光辉中成长起来。”三年解放战争，灰娃随野战部队一起，始终接受着正面的教育和锻炼，追求真善美、自由、平等、博爱、社会平等公正、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可以说，在延安以及跟随部队的种种培育强化了她对反人性、反人道行为及思想的极端痛恨；反之，对真善美的极其爱，这些也在她的诗中流露。
1972年前后，她深陷在抑郁和惶恐中，开始不由自主地拿起笔和纸乱写乱画，在极其特殊的境况下开始了写作。作为第一个看到这些文字的人，张仃先生告诉灰娃这是诗，并鼓励她继续写下去：“你心里有许多的美，写诗就是给美一个出口。否则，随着人的死亡，心中的那些美就随之消失了。”这些不为发表而写的诗，有着真挚而朴拙的情感和独特的语言风格，诗中书写的是对真善美的追求、对反人性行为的批判，对死亡的深刻理解和对故土的怀念。1985年以后，灰娃和张仃先生走到了一起，共同生活的25年弥补了她缺失的安全感。2009年，张仃先生突发脑梗后去世，导致她抑郁症复发。之后的10年来，灰娃仍住在她和张仃先生远离城市的大鸟窝里继续写诗，这些诗也是她抑郁的一部分。
灰娃写作近50年，诗作加起来不到100首，“这些诗的背后是中国血雨腥风、悲喜交集的大时代和与时代紧密相连的一个人传奇的一生。”主持人汪家明评价道。灰娃常说自己不会写诗，她只是将心底的对实际生活的感受和自身的心路历程写出来。在她看来，诗是灵的、精神性的，可以表现了人的五官所感觉不到的。而这种灵魂的、精神的创造却可以给人意味深长的感染与启发，使得人被引领着向上，向远方，向理想，向着精神家园而去。
重归旧檐下——灰娃
采摘蓝色应春【1】 去哪座斜坡
何处领略蓊翳阴凉
我们曾一同坐在花畦石阶
傍着摇曳微风的丁香梧桐
让心绪在阴翳里漫游
读书、喝茶说话露台铁栏花影下
不觉间一抹流霞飞来额上
月色泼满湖面、蔷薇花丛，布谷声声入梦
梦着对天地人诗意悠悠的眷念与爱
静谧、柔美的下午，我们常忘却时光
环绕铸铁篱栅蓝色的风极致缠绵
异样芬馨玄昧渺然，许是神亲吻过
玫红透着淡紫，庄重经典的秘色灵芬
让心歇息在静谧、流云、鸟鸣、山林、
流泉、芳草、湖畔和盛开紫色的鸢尾花丛
为大智大慧神思奇魅沉醉
更何况安详、冥想渗透身心也渗透光阴
最是愿望不过 人世忘了我
跨过泉水青草，头上枝叶喧响的树丛
步伐利索，含着冒烟的大烟斗
发、髭雪亮，环身月晕辉光【2】
潜质灵命，钟声忧伤萦绕不肯离去
属灵性命遭逢蛇蝎撕咬地狱锻铸
依缘美善人性、血肉之躯竟能相挺
血脉里涌动着葡萄美酒和太阳光流
这灵魂梵境满载往事与伤怀
思疑者、不目者，梦游者、异端者、爱思者才懂
【1】花名：应春花。
【2】辉光：低气压气体中呈现的瑰丽的放电现象。
2019年11月
这首诗是灰娃怀念她的丈夫张仃先生而作。诗中有很多长句，对于灰娃来说，诗是情感的波动和起伏，情感没有叙述完，是不能中间停下来的。张仃先生也曾说，灰娃的诗里有美术和音乐。美术在于诗中大量自然植物及环境的描写，而音乐感则体现在句子的起伏连绵，喜怒哀乐都蕴含在其中，情感自然是有节奏的。灰娃奶奶的诗用词很讲究，有写实的细节描写，但是又有诗意。灰娃少年时期在延安时，经常听张仃与塞克、杜矢甲“延安三怪”的讨论，并记录下自己喜欢的句子，“我跟他们学到了有滋味的重要性，他们用很通俗的话谈论高深的艺术道理。我那时虽然似懂非懂，但感觉特别好，我的心里豁然开朗，想到人也是，总要有些特点，艺术更甚，没有滋味是不行的。”
寂静何其深沉
声息何其奇异
宇宙一样永恒
了鬼神的秘密
那只南来的黑燕 在我耳边低声絮语
诉说上帝安顿我灵魂的一番苦心
1981年
对于灰娃而言，她的写作在一开始不属于文学创作范畴，而是记忆的复述、心绪的抒发，即便后来知道了自己写下的是诗，她也将写诗看作一种自发之举。“神的使者，小黑燕子在我的耳边告诉我，上帝安顿你的灵魂是费了一番苦心的……”这是她当时的一种心的状态，而这种状态的来去是不由她操纵的，“我们是一个人，不是一粒麦子，也不是一朵花，是宇宙让我们成为人……我觉得宇宙就是神,神要来就来，由他的意志。”诗里的用词是陌生的，这种陌生不是表面的咬文嚼字，而是她所找到可以准确地表达当时的状态的词。
无题——冷冰川
为什么
我今年
这样忧郁
田野里
紫地丁
早已谢了
布谷鸟
将唱起
明亮的歌
从我们
屋顶上
往返掠过
可爱的
紫地丁
岁岁开放
布谷声
从云端
摇落荡漾
山那边
“估衣噢！”
叫卖声声
什么人
留下这
枯井一口
为什么
我今年
这样忧郁
凋谢了
紫地丁
悄无声影
布谷鸟
已唱着
明亮的歌
从我们
屋顶上
往返掠过
上世纪70年代，在无数个忧郁的日子里，灰娃承受着极大的心理煎熬，被恐惧和担心攥住心神。这首诗是在她不知道什么叫写诗的时候写出来的，是她痛苦压抑的结晶，读的时候是可以感受到的，诗句每行很短，呈阶梯式，这种写作形式并没有师承于谁，对她而言这就是当时她生命的节奏。
诗中的紫地丁存在于她能回想起的过去的快乐日子里，“在孙女们小的时候，每年的早春，我一定把他们带到远郊的山野里去，挖野花带回来养到小缸里头，给家里带来春意。一边挖野花，我们一边对着山谷大喊，听自己的回声，只是很长的声音，没有什么词，却是很有滋味的。”
那些生命 那些水井——观众朗读
昨夜 有谁如我
到过一处秘境 领受一种
非人世的启迪
能唤出整队精灵 像风
牵着缕缕白云
穿越奔流的星星 从童话城堡
各式奇异屋顶掠过
还断续涌出歌声鸟鸣 甜蜜地
思念遥远的姓名和水井
绵延的悠长岁月的沧波
如诉衷曲在
幽暗微亮中起伏 忽然我
被一袭电流击倒 痛彻丛生
恐惧委屈淋漓浇注 终被
造就为异类偏执者
成了自己的地狱 日夜折磨
孤立无助中热望呼出魔咒
举我出去 如此的徽记 试问
还有什么 比这样一种生命徽记更
其难忍难容
灰娃的这首诗带有自白的性质，她虽然患上了抑郁症，但从诗中可以窥见她完全是积极的。她在挣扎，在积极向上地去反抗命运，并最终战胜了自己，所以她才能够写出这样的诗句来。
在灰娃看来，写诗是把自己的灵魂献给读者，正如她所说：生活给了我星星、月亮，写具体的花或者树，是从人心灵里头来的东西。心里的理想成分、幻想成分，是心的真实，不是物质的真实。诗本身就是灵魂性的东西，一切都是从诗人的灵魂而里来，写自己的灵魂，而不去描摹客观事实，重复一遍现实是毫无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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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诗歌来到美术馆No.67∣灰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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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诗歌来到美术馆
在今天，美术馆正在和更多的艺术门类进行新的结合，美术馆已经融跨界展出、互动为一体，不仅展示作品，而且研讨交流，生产知识，日益扩展成开放的全艺术平台。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2012年启动的“诗歌来到美术馆”项目，旨在为诗人与诗歌爱好者创造思想碰撞的开放平台，将诗歌作为智力与文化生活的一部分与当代生活和诗歌形成连接对话。作为国内首创的“诗歌+艺术”美术馆公众项目，“诗歌来到美术馆”邀请的诗人都遵循“国内顶尖、国际一流”的标准，诗人黄灿然，欧阳江河、翟永明、王小妮、西川、多多、芒克、柏桦等国内诗坛从八十年代活跃至今的著名诗人，诺贝尔文学奖热门人选阿多尼斯、日本“国民诗人”谷川俊太郎等成名已久、读者众多的国际诗人，西蒙·阿米蒂奇等未被译介但在国外盛名的优秀诗人。自2012年启动至今，项目以兼具学术性和普及性的讲座和诗歌活动受到各方强烈关注，2016年获上海市文化广播影视管理局上海市社会力量举办博物馆优秀社会教育项目，2017年、2019年荣获年度上海市民终身学习体验基地特色品牌项目，2019年荣获文化和旅游部2019年度全国美术馆优秀公共教育项目。黄灿然/欧阳江河/西蒙·阿米蒂奇/翟永明/李亚伟/王小妮/阿多尼斯/谷川俊太郎/杰曼·卓根布鲁特/西川/杨君磊/多多/蓝蓝/陈东东/亚当·福尔兹/梁晓明/沈苇/宋琳/柏桦/蒂姆·利尔本/阿莱西·希德戈/吕德安/倪湛舸/芒克/扬·埃里克·沃勒/王家新/维克多·罗德里格斯·努涅斯/尼古拉·马兹洛夫/费平乐/包慧怡/朱朱/万夏/鸿鸿/尤兰达.卡斯塔纽/特伦斯·海斯/蜂饲耳/哈利·克里夫顿/托马什·鲁热茨基/冷霜/管管/桑克/陈黎/罗恩·温克勒/马克西姆·阿梅林/高桥睦郎/黄灿然/杨小滨/保罗·马吉/弗朗切斯卡·克里切利/阿库乌雾/韩东/周鱼/伊冯·勒芒/露西·杜根/叶觅觅/马格努斯·威廉-乌尔松/秦三澍/雷武铃/孙磊/高桥睦郎/胡安·阿拉维亚/阿多尼斯/热拉尔·马瑟/韩博/叶辉/西渡/灰娃展览“随物生心”
自8月2日起开始售票
票价5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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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日起，每逢周五、周六，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展览、文献中心、ARTsMALL、ARTsMALL Café）延长开放至20:00。
身高1.3米（含）以下或6周岁（不含）以下的儿童（每位成人限带一位免费儿童）；现役军人凭军官证或士兵证；残疾人凭残疾证；70周岁（含）以上凭老年证或身份证；医护人员凭相关执业资格证和本人身份证全日制大中小学生（不含成人教育、研究生）凭学生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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