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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戴晨方

编辑｜渡十娘  Eric.T

作者简介：戴晨方，上海人，曾经居住加拿大卡尔加里和多伦多，现旅居美国波士顿，美国麻州和纽约州注册律师。

律政佳人（2）

本案案情其实并不复杂，但是从中牵扯出来的取证过程中的一波三折，确是充满了戏剧性。

原告客户当时正在办理投资移民，与波士顿当地一名投资移民代理签署一份代理合同，由顾问为其选择确定投资项目并且代为雇佣移民律师。原告根据合同约定在签署合同时支付了全部中介费。如果原告的投资移民申请被批准，顾问保留全部中介费用；如果申请被拒绝，中介将退还一半的中介费用。

原告的投资移民未被批准，当向中介索取退款时，中介不但拒绝退款，而且态度非常强硬蛮横，坚持主张原告的申请并没有被拒绝，虽然有移民局白纸黑字的大头文件作证。

原告家境富裕，几万美金的中介费用对她来说无关痛痒。但就像绝大部分的原告一样，她认为自己的正当权益受到了伤害，在与权益伤害人无法和平磋商的情况下，只能寻求法律帮助。

我和中介曾有过一面之交。波士顿在美国高等教育的特殊地位会给华人律师带来国内有代表性的客户群，所以当我还在法学院读书时，就积极主动地与本地服务于华人的其他专业团队建立关系。

我曾与中介在她的办公室见过面，了解到她的业务范畴不只局限在投资移民顾问，同时也是房产经纪，甚至涉猎哈佛和麻省理工的夏令营。中介作为独当一面的职业女性，特有的精干、爽快和理性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她热情地提出要把我介绍给与她合作的当时德高望重的美国移民律师，但是由于我后来没有从事移民法业务，故渐渐疏远。

在与原告披露了我和中介曾经的接触得到原告许可后，我开始起草申诉书。我不断告诫自己，和中介的接触不能成为我办案的有色眼镜，更不能让带着色泽的镜片影响我的专业判断力。我的工作是找出事实，以原告最大利益化为目标，为其讨回公道。

再次进入中介的网站，她与名人花花绿绿左扭右摆的合影，以及登载她报道的层层叠叠的媒体链接，充斥着整个网站。不管我点击哪个页面，都是冗长繁杂的信息，堆得象小山一样，让人压迫窒息。

忽然间，几句看似平常的“声明”，跳动着跃入我的眼帘，就象两杯浓咖啡突然下肚，引来我高度的亢奋。

“我们公司与美国某某移民大律师所建立了合作关系，由其办公室为我们处理投资移民案例”；“我们公司被MELLENIUM TOWER指定为销售经纪”。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手心开始感觉到一点一点的湿润在蔓延开来，直到整个手掌都开始冒汗。

我的直觉以光速短信到大脑，我知道很有可能找到了比简单的违反合同更强有力的诉讼依据。虽然网站似乎与我上次访问时没有太大变化。但是，改变了的，是我的职业嗅觉和判断某些行为是否构成违法的敏锐度。

中介还宣称公司在除波士顿之外的其他三四个主要城市均有开设办公室，但是网站上没有列出任何外州办公室的地址，每个城市下面所跟从的电话都是波士顿总部的电话，这个谎言的蛛丝马迹似乎太过于明显，是否聪明反被聪明误呢？

网站上继续声称那位当时颇有名望的移民律师处理其客户的投资移民案例，一年多前当她曾经提出介绍我认识那位律师时，我丝毫没有疑心。但是，经过看似并不漫长的几个案子的跌打滚爬，我意识到商业欺诈行为的一个惯用伎俩，就是谎称或者夸大与业界名人的合作关系，这至少是一个警惕的信号。

更令我生疑的是，中介在网页上大篇幅地刊登当时波士顿最高档的公寓住宅之一MELLINIUM TOWER的大幅照片和报道，明确声称自己是该公寓指定的房产代理经纪。据我所知，这样超高层次的高档住宅的地产开发商，一般只会直接用自己雇佣的房产经纪向客户做直接销售，不可能雇佣本案中介顾问的房产公司作为外部销售。这些意料之外搜集来的信息，如果被证明是谎言，会帮助原告建立欺诈的诉求，以及本州特有的消费者保护条款下的权益，而可能使得原告得到三倍赔偿。

兴奋之余，我找到了切入点。于是一边紧锣密鼓地设计取证调查，给对方书面回答的(discovery)的问卷，一面准备质询（deposition）。

质询是任何一方当事人的律师对对方当事人当场质问的机会。问题范围可以非常广泛，和案情有关或者表面看来和案情没有太大关系，但是有可能引发和案情有关的任何问题。质询则是取证中能给对方施加压力的最有力的取证工具。质询也是取证工具中最刺激和震撼的一个环节。为什么呢？这是整个诉讼过程中除了庭审之外，一方当事人和律师可以和另一方当场对质的唯一机会。

每一次质询会发生在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里，我会和我的客户坐在会议桌一侧，被质询人及其律师会坐在我们对面，速记员则在空着的一边坐下。

一般我和客户先坐定，被质询人通常会一前一后跟随他的律师步入会议室。一个永远是趾高气昂正定自若的姿态，另一个则是目不斜视地战战兢兢。奇特的是，被质询人屁股入座的那一刻，就像一个插头插入了电源接口，几秒钟之内把我这个滑雪者的全身充足了电，一下被抛到了雪山的最高峰，浑身上下满怀着征服全世界的超人力量，蠢蠢欲动，即将从山顶往山下飞速飘扬。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将可以代表我的客户行使美国法律赋予我作为律师的奇特权利，向被质询者提出任何与案子有关的问题，哪怕与案情只沾一点点的边。同时伴随着的是紧张和不安，担心这个被质询人聪明狡猾地躲避提问，或者跟随律师的培训指导答非所问。这种既盼望又担心的感觉，就在中介和她律师陪同下走入我会议室的那一刻，凝住了。提问了一些背景问题之后，我直接切入正题：

“你们公司除了波士顿之外，还在纽约、芝加哥、华盛顿也有办公室对吗？”

“对的。”

“请问三个办公室的地址分别是什么？”

“他们是虚拟办公室。”

“虚拟办公室也是有地址的，请问是什么？”

“我不记得了。”

“你作为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办公室的地址？地址为什么不登在网站上呢？”

“我认为没有必要。”

“为什么没有必要？”

“因为我是首席执行官，我认为没有必要，所以就不登了。”

“你没有在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是什么理由不登在网站上，没有问你谁做的决定。”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你没有权利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和案情有直接的联系，也没有涉及你和你律师受保密的沟通，你必须回答，”我边说边把头缓慢地转向中介的律师克里斯。

（未完待续）

上集回顾：

我在美国做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