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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失战略机遇期的印度将更加极端

镇长本人 大树乡谈
2024-09-05

莫迪赢得了第三任期，但莫迪也输了，而且输得非常惨，伴随莫迪的失败，印度在未来至少5-10年很难完成任何一项实质性改革。随着印度经济大盘子变得更大、分配更加极端、环境承载能力接近极限，印度几乎必然要丧失宝贵的战略机遇期。

没错，正如我们一直强调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印度也认为当前存在一个极为宝贵的战略机遇期，那就是东升西落处于一个微妙的阶段，印度的崛起能够更多得到西方的支持，甚至还可以期待能够借助东西方的矛盾，获得更多的产业转移，从而一举完成从农业国到工业国的跨越。

本来，印度人将这一历史重任寄托在莫迪身上。
理论上，莫迪有可能成为印度历史上简化版的秦始皇。

不同于总统制国家强调总统拥有绝对的权威，哪怕在任期间议会被反对党掌控，总统仍然可以完成这一任期，并且拥有极高的权力，比如法国，虽然这次欧洲议会选举，反对党大胜，但对马克龙接下来的执政有影响但并不致命。但议会制国家就不一样了，最可怕的就是出现“悬浮议会”，也就是没有任何一个党派或者政党联盟获得超过半数席位。

松散的印度就是采取议会制，在莫迪上台之前，“悬浮议会”已经成为印度的常态，从1984年到2014年，除了1999年大选人民党成功组建首个多数政府，其他时间印度基本是少数政府，而在议会制国家，少数派就意味着政令不通、政策连续性也基本不可能。

最近40年，中国经济增速远超印度，原因有很多，比如民族底蕴、彻底的土地改革等等，但从国家治理角度，印度少数派政府长期被在野势力拖累，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事实上中印之间拉开差距，主要就是1984-2014年。

看到中国经济奇迹，印度人受够了派系林立导致屡屡错过发展机遇，于是2014年主打“强人”人设的莫迪横空出世，极为擅长画大饼的莫迪许下了一个又一个承诺，许诺将印度变成一个可以与中国匹敌的经济强国。

当然，第一个任期中印之间的差距进一步拉大了，但莫迪找到一个非常好的理由，把责任全归到反对派阻挠，跟选民说如果能够进一步掌控议会，那么第二个任期一定能行。

于是为了争取连任，又画了一个大饼，说到2024年要把印度变成一个5万亿美元的经济体，结果撞上了疫情，2023年印度GDP为3.49万亿美元。

这次大选前，莫迪其实已经感觉到不妙了，虽然胜选问题不大，但只有获得超过三分之二的绝对多数，才能够推动进行宪法修改。所以莫迪在大选前，干了很多非常“无耻”的事，找到各种借口抓反对派的领袖人物，最狠的是把反对派的账户都封了，这一点很要命。

在印度，选民投票之后，能够拿到一笔投票费，莫迪把反对党的账户封了，那么选民投票给反对党就拿不到投票费，考虑到印度大量赤贫，而莫迪掌控的印人党在过去的10年扶持了大量寡头财团，一增一减自然大不一样。

但就算这样，莫迪领导的印人党不仅没能冲击三分之二席位，相比2019年还大大退步了，只拿到240席，相比大选前莫迪宣称的370席甚至400席相差甚远，早就被打压的不成样子的国大党竟然还逆袭了，从上一次的53席增加到99席。

这个后果很严重，意味着莫迪想要连任，就必须拉拢更多盟友，这也意味着印度很有可能结束刚刚维持10年的多数政府，重新回到1984-2014年的“悬浮议会”时代，那啥事也干不成了。

莫迪这个人在中文互联网上被吹得神乎其神，但小镇认为他颇有印度人的特点，事干的不怎么样、能力也很一般，但是特别擅长说，尤其擅长向上管理，这也是越来越多的外企，印度裔高层占比越来越大的原因。

但是靠画大饼，一次两次也就罢了，10年了这一招也就不顶用了。何况，莫迪的改革，道理都对，但严重超出莫迪的能力，导致印度形势变得更加恶劣了。

莫迪执政之后有很多改革，甚至还有两次作废货币这种神奇操作，但从大处概括，三个核心。

第一核心：完成社会整合，形成印度的国族。

2014年莫迪上台之后，就主打“去殖民化”和“国族再造”两张牌，印度虽然是个国家，但这是一个被英国人为切割出来的国家，内部分化程度甚至还在欧洲之上，而印度又一直没有一个强大的中央政府，因民族、种姓、宗教、阶层、地区等等不同分解为一个又一个高度自治的大小社区。

从印度建国开始，印度就想建立基本的国家共识，一开始是想以共和国公民作为共识，希望印度人不分宗教、民族、种姓、阶层，都有一个印度共和国国民的身份，但印度可没有经历过几十年的革命和战火洗礼，根本没能实现融合，靠非暴力不合作和殖民者的施舍走了捷径，那这条“共和国公民”的大道就走不通了。

后来国大党执政，也想解决这个问题，当时曾经想找到一个主体民族，但是印度太散了，就连少数派的穆斯林，也有2亿人，而且印度的不同民族相对集中，而非分散融合在一起。

直到莫迪上台，选择了以宗教作为凝聚社会共识的切入口。毕竟早在2002年莫迪担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该邦就发生了针对穆斯林的大屠杀，大量穆斯林甚至包括孕妇被残杀，有暴徒甚至把孕妇肚子里的孩子剖出来扔到火堆里，极为残暴，但这一暴行得到了莫迪的庇护。

2014年莫迪上台后，就简单粗暴的把印度分为印度教和非印度教两大类，通过发起宗教、民族仇恨，将几亿的少数派打成异类，将剩下约八成的国民包装进印度教徒的大框架。

所以今年1月，莫迪专门出席印度教罗摩神庙的揭幕式，这个神庙之前是巴布里清真寺，有几百年历史，1992年印度教狂热分子强拆了清真寺，引起了激烈的宗教冲突，超过2千人丧生，其中多数是穆斯林。莫迪出席这座神庙的揭幕式，就是要不断强化印度教的概念。

类似的，2023年莫迪提出改印度国名为“婆罗多”，不是瞎折腾，也是为了借印度教完成国族打造。

第二核心：经济转型和发展，实现印度的工业化。

这也是印度认为的战略机遇期的重点，认为可以借助东西方的又一次激烈博弈，获得产业转移的红利。

但是必须强调一点，过往任何一次产业转移，都是当时最大的制造业国家主动而为。比如日本、韩国的崛起，是美国的有意扶持，而中国承接大量西方产业，也是因为西方主动而为。

但是现在全球最核心的制造业大国是中国不是西方，而中国显然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产业转移，也不可能推行“去工业化”，反而中国一直在加强产业升级、发展实体经济，已经“去工业化”的西方，保留的基本是在全球价值链上游的高端产业，怎么可能愿意转移给印度？

莫迪上台后，提出的经济转型目标之一就是提高制造业在GDP的占比，目标是提高到25%，而为了支持制造业发展、接受国外投资，莫迪就必须进行土地改革。

土地改革至关重要。现在还经常有人提“周期律”，其实毛主席当年说的“周期律”早就已经解决了，当时讨论的周期律核心是一个王朝到了中后期出现的土地兼并，而在1953-1956年的社会主义改造，已经完成了土地的公有化，从根子上断了土地兼并的可能。

这也为后来经济快速发展打下了最关键的基础。举个简单的例子，修一条从北京到上海的高铁，如果土地私有，那就必须跟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人一对一的谈土地征收和赔偿，先不说成本，时间耗得起吗？

印度面临的就是这个问题，印度建国走了近道，根本没有一个强大的中央政府，于是印度的土地属于各邦所有，大量土地私有化。而根据印度的《征地和重新安置法案》，想要征地，必须向农村、城市的土地所有者分别支付最高为市价4倍、2倍的赔偿，更重要的是，必须获得80%以上土地所有者的同意。

80%啊，这真是一个见鬼的比例。想想看现在老旧房加装电梯，规定三分之二以上住户同意，都很难通过，更别说征收土地了。

所以莫迪一上台就想搞土地改革，2015年提出修改征地法案，核心是规定如果征收的土地用于工业开发、房地产开发、基础设施建设，就不需要获得80%以上土地所有者的同意，直接进行补偿就行了。

但是一个没有解决土地私有化、存在大量土地兼并事实的国家，印度的土地主那真就是人上人，大量农户绑定在土地主之上，土地主拿到钱失去地，就意味着失去对大量农户的“统治权”，而印度政府的征地补偿给的也是地主，农户一分钱都拿不到，失去土地之后又很难找到其他工作。

所以，无论地主还是依附于地主的农户，都极力反对。

如果印度是一个总统制国家倒也罢了，还是可以强推一下。可偏偏印度整体上非常落后，甚至都不能算进入封建时代，可在政治形式上，又采用了普选议会制，于是落后的人身依附就包装上了民主的外衣，印度普遍存在捆绑投票，地方上的大佬、地主等可以决定大量人投票给谁，对各邦选出来的议员有很大威慑力。

所以，莫迪的土地改革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唯一的办法是修改宪法，那就要求莫迪领导的政党需要获得新议会三分之二以上的票数，只会有这样，莫迪才有可能在第三任期重新推动修改征地法案，才能让印度能够抓住所剩无几的战略机遇期。

所以莫迪在大选前搞了很多极端操作，比如前面提到的定向抓捕反对派领袖等，然而莫迪败了。

有意思的是，莫迪为了推进征地改革，所以需要获得超过三分之二席位，而这次之所以大败，也与莫迪声称要继续推进征地改革有关。莫迪的核心票仓是印度的北部贫穷地区，比如仅恒河流域就生活着超过6亿人，北方邦等一直是莫迪的大票仓，然而过去十年画饼没有兑现、印度南北发展差距进一步拉大，以及担心损失土地，这都导致北方邦等北部票仓背弃了莫迪。

以北方邦为例，这个邦有2.3亿人，是印度人口最多的邦，且宗教文化地位极高，拥有80个印度下院席位，2019年莫迪在北方邦拿下71个席位，然而今年莫迪只拿到32个。

第三个核心：进行政治整合，试图打造印度版的列宁式政党。

注意这里的列宁式政党是一个特指，仅仅指上世纪初，根据列宁理念进行组织的政党形式。主要包括意识形态统一、基层组织建设、形成统一战线等等，核心是对社会基层进行渗透，提高组织度。

莫迪进行了改造，以印度教义作为统一的意识形态代替革命理念，以民兵组织国民志愿团为核心，建立一个又一个“沙卡”基层细胞组织，试图将不同种姓、民族、阶层的印度同龄人归入统一的准军事化组织，从而实现民族的融合。

此外还发动志愿者深入印度社会的边远地区，通过提供教育、医疗服务等增强印度教民族主义运动的渗透力，而志愿者主要来自于神职人员、民兵等。

还利用新时代的产物，比如借助网络时代产生的新媒体，进一步进行舆论引导等等。

而这样的一套体系，一个关键就是军队，在印度这样的落后、松散的国家，军队拥有最强的组织力，而且要推进土地改革，掌握军事力量极为重要。所以莫迪也进行了大规模的军改，试图打破印度传承已久的“军户”制度。

所谓“军户”制度，就是在印度只要加入军队，可以一直干到退休，所以在几次与印度的边境冲突中，能够看到印度那边的基层士兵年龄非常大，普遍30、40岁甚至更大。

莫迪的改革核心就是大幅减少军户数量，只允许少数军人可以在军队干到退休，剩下的多数只能服役几年就必须退役。但是印度社会能够提供的工作非常少，当兵是极为稀少的优质工作，而印度军队官是官、兵是兵，官兵之间形成了人身绑定，莫迪要动兵，也就动了印军上层军官的利益，莫迪的改革当然引起了极大反抗。
反正10年过去了，雄心勃勃的莫迪，几乎没有做成任何一件事，勉强算完成的也就是税改，另外还有半个劳动法改革，但目前看，大概率要走回头路了。

更严峻的是，2026年印度就要重新按照各邦人口分配议会席位，这对于莫迪来说，注定是场灾难。

印度目前的席位上限划分标准，还是上世纪70年代制定的，但50年过去了，印度南方和北方人口出现极大变化。

印度南北方经济发展水平差距越来越大，印度南部沿海大城市，一些社会指标跟美国差不多，但印度贫穷的北方，连稳定的水源都无法保障。

然而印度北方人口增长比南方更快，1970年南方人口占25%，然而现在只占20%，如果还是按照人口分配席位，显然对经济更强的南方不利，而莫迪支持者大量集中在北方，结果今年大选，北方各邦对莫迪的支持度又下降了。

莫迪现在需要联合的两个关键小党，又是典型的地头蛇。
泰卢固之乡党（简称TDP）根据地是安得拉邦，拥有16个席位，但这个党非常反对印度教优先原则，一直想为泰卢固人争取利益，甚至拒绝说印地语，拒绝被同化；
人民党联合派（简称JDU）根据地是比哈尔邦，拥有12个席位，这个党虽然跟莫迪领导的印人党联合，但核心主张存在极大矛盾，莫迪上台之后搞了一堆财阀，所以落后的印度竟然屡屡出现世界首富，而人民党联合派核心口号就是反腐败。

而且需要注意的是，前面提到的土地问题，北方没什么工业，核心生产资料就是土地，土地也是这些地方政党的核心利益。发展工业需要征收土地，而征收土地就动了地方豪强利益，地方豪强反对动土地，就没法发展制造业，反而来土地重要性更大，形成了恶性循环。

事就是这么个事，过去10年印度发展并不怎么样，看起来挺不错的增速，仅仅是盘子小罢了，规模上去以后，很难再有高速增长，何况印度环境承受也接近极限，比如印度的母亲河恒河，大肠杆菌含量是中国最差的五类水的几万倍，更别说气候变化、极端酷热对工业的重创。（参见《印度脖子上的绞索越来越紧》）

但这样的印度，也必然会更加极端。

动不了利益集团的利益，又需要跟其他小党在利益分配上进行博弈，那唯一能够达成共识的，也就是意识形态领域，比如树立一个或若干个共同针对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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