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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青海 | 论李商隐五绝的艺术渊源及创变

刘青海 唐代文学研究
2024-09-14




作者:刘青海,北京语言大学教授,主要从事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学研究,

本文发表于《唐代文学研究》2023年第2辑(总第24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3年12月),如需引用,请依据原刊。


内容提要:李商隐五绝具备多样的题材和风格,整体上具有意新语艳的特点,在其诸体中结体最古。从汉魏六朝乐府与徒诗分流的角度考察,其五绝是以乐府体为主的,包括源于南朝吴声歌的《柳枝五首》《李夫人三首》(其二、其三);以盛唐五绝为宗的抒情言志之体,用意较深较曲,自然风神有所不逮;咏物五绝可分为梁陈宫体和唐绝两种,后者近乐府体,以浑于造境见长。可归入徒诗体的,主要包括《漫成三首》(其二、其三),从杜甫论诗七绝变化而来;代言体五绝,出入晋宋文人间嘲答之体与梁陈宫体拟乐府;本于梁陈宫体的咏物五绝,以善于造意见工。总之,义山五绝对从晋宋以来的吴声歌、齐梁拟乐府、盛唐绝句,乃至杜甫、韩愈五绝都有着广泛的汲取,但根本处仍在盛唐。故集中诸作,仍以言志抒情之体成就最高,次则咏物。

关键词:李商隐  五绝  徒诗  乐府


明代诗论家许学夷论唐人五言绝句,将李商隐与许浑并列,谓“商隐意新语艳,此又大历之降,亦正变也”[1],注意到李商隐在唐代五绝中的地位,但似乎倾向于强调其新变。事实上,从绝句在发展中乐府体与徒诗体分流,以及由盛唐正宗转为中晚唐之变体的角度来看,乐府体尚古,徒诗体则是不断变化趋新的。李商隐的绝句创作,七绝明显以徒诗体为主,五绝则多渊源于乐府体,并且多承盛唐风格。所以义山五绝,一方面体现了其诗整体上意新语艳的特点,另一方面又是其诸体中结体最古的一种,这也是其五绝数量不多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商隐五绝总计38首,仅占其全部诗作的1/15,历来不像七绝那么受重视。[2]事实上,李商隐五绝具备多种题材类型和风格,其中《乐游原》是唐代五绝的代表作;还有如《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滞雨》《饯席送人之梓州》《柳枝》《早起》《嘲桃》《追代卢家人嘲堂内》等,也是历代选家都青睐的作品[3];以及像咏物诗《微雨》《细雨》,正属于许氏所说的“意新语艳”之作。在唐代五绝发展史上,李商隐实可跻身名家行列。本文主要从徒诗与乐府的分流以及盛唐正宗与中晚唐变体的角度,研究李商隐五绝的体制渊源及在五绝艺术上的创变,由此对李商隐五绝在五绝发展史上作一定位。


本文对李商隐五绝的分析,主要采用徒诗与乐府分流的理论。[4]

从汉魏到唐代,五绝一体的发展一直存在徒诗和乐府两体。换句话说,唐前的五言四句体诗,大体可分为两个系统:一是乐府体五言四句,即吴声乐府中的五言四句以及文人仿作,如《子夜歌》《子夜四时歌》《大子夜歌》《上声歌》《欢闻变歌》《阿子歌》《团扇郎》《懊侬歌》《前溪歌》等;二是徒诗体绝句(包括脱离联句的“绝句”),其篇体之独立以东晋王羲之等人创作五言四句体的《兰亭诗》为标志[5],经刘宋之永嘉、永明至梁大同,文人一直写作不绝,成为和乐府体五言四句并行的一种诗体。也就是说,南朝人并不笼统地将五言四句诗都称作绝句,他们所说的绝句主要指徒诗体五言四句。[6]就名目而言,徒诗体才是正宗。

不过,由于魏晋南北朝文人诗系统是从乐府母体中脱离出来的,即使是创作了大量徒诗的诗人,其徒诗体绝句仍受到“乐”的支配,带有即兴吟咏、情志为尚的特点。盛唐五绝,之所以大家、名家辈出,无论写景、叙事、抒情,都能以真取胜,创造出真质浑成的艺术风格,正是继承了汉魏六朝“绝句”的这一主要方面。[7]

绝句一体,五绝的形成,较七绝为早。故初唐绝句,五言多于七言,盛唐以后,七绝作者日盛,五绝不免相形见绌。这主要是因为五绝尚古,故以乐府体为主,因而不像七绝一样,随着题材的开拓而数量剧增。李商隐五绝,是兼取徒诗和乐府两体的,而主要渊源于乐府体。就体制而言,其以盛唐为宗,远绍南朝吴声歌及梁陈诸家文人拟乐府,对杜甫、韩愈等人的绝句艺术也有较深的汲取,故能够卓然于诸家之上。

李商隐乐府体五绝,包括以下三个方面的创作:一是《柳枝五首》及《李夫人三首》其二、其三,属于典型的乐府体,渊源于南朝吴声歌。二是以盛唐五绝为宗的抒情言志之体。盛唐绝句的主要取法对象是汉魏六朝乐府,即兴吟咏,具有强烈的抒情性,故亦可归于此类。三是咏物五绝,一部分以盛唐为法,另一部分则脱胎于齐梁咏物,后者其实也是从吴声歌变化而来的。可归入徒诗体的,主要有二:一是《漫成三首》其二、其三,祖述杜甫,以五绝论诗,是典型的徒诗体;二是代言体,渊源于晋宋文人间的嘲答之体,兼受梁陈宫体拟乐府的影响。下面分别加以论述。


李商隐乐府体五绝的代表作品是《柳枝五首》。诗前有长序,为传奇体,叙儿女情事,生动传神。序中交代柳枝的身世,乃洛中里娘,商贾之女,能“吹叶嚼蕊,调丝擫管,作天海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因倾慕李商隐的诗才,约“以博山香待”,不果,旋为东诸侯取去。明年,李商隐经过故处,“因寓诗”:

花房与蜜脾,蜂雄蛱蝶雌。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本是丁香树,春条结始生。玉作弹棋局,中心亦不平。嘉瓜引蔓长,碧玉冰寒浆。东陵虽五色,不忍值牙香。柳枝井上蟠,莲叶浦中干。锦鳞与绣羽,水陆有伤残。画屏绣步障,物物自成双。如何湖上望,只是见鸳鸯?[8]

五首诗全用比兴引喻。诗中用以起兴之物,无论花房、蜜脾、蜂、蝶,或“春条结始生”的丁香树、“引蔓长”的嘉瓜,或“绣羽”(禽鸟)栖息的井上柳、浦中干枯的旧莲叶,或画屏、步障、湖上鸳鸯,都属春日常见之景,也与序所言“溅裙水上,以博山香待”相呼应。诗人故地重游,触目伤情,故以眼前之景物起兴取譬,抒写其内心郁结不平之怀抱与难以纾解之相思。这种比兴引喻的手法,正是吴声歌最常用的,故纪昀说:“五首皆有《子夜》、《读曲》之遗。”[9]组诗强烈的抒情性乃至丽而能古的风格,也主要源于此。

吴声歌写男女情爱,善于取譬,但多就情事本身来兴咏,而且往往兼用双关。比如《子夜歌》:“高山种芙蓉,复经黄檗坞。果得一莲时,流离婴辛苦。”“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郎情妾意,情景如见。李商隐对这个传统是很熟悉的,其《李夫人三首》“一带不结心,两股方安髻。惭愧白茅人,月没教星替”(其一)、“剩结茱萸枝,多擘秋莲的。独自有波光,彩囊盛不得”(其二)[10],就是典型的例子。但在《柳枝五首》,诗人似乎试图超越具体的情事,而且刻意采用了单一的比兴之体,由此形成一种强烈的抒情艺术。为明此点,我们不妨对这组诗作一简单的串讲。其一首以“花房与蜜脾,蜂雄蛱蝶雌”分喻柳枝与自己“同时不同类”,故虽互相吸引,却终究无相从之可能。“那复更相思”,是说现实中的道路已经断绝,其中实囊括了柳枝为东诸侯取去的一段情事。其二首顺承,以“丁香树”“弹棋局”托喻,抒写心中郁结不平之气。其三首以“嘉瓜引蔓长”比喻两情之长久,故引出末二句“东陵虽五色,不忍值牙香”,意思近于“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诗·郑风·出其东门》),总说自己为柳枝颠倒情热。其四首形容彼此伤情,如同井上蟠曲的柳枝与枝上之鸟儿(“绣羽”),又如浦中干枯的莲叶与浦中的鱼儿(“锦鳞”),有情人为情所苦的境遇和命运互相连接。其五首言屏风所画、步障所绣、湖上鸳鸯,都各自成双,伤感有情人不能相守。

五绝组诗的形式,最早应该追溯到吴声歌如《子夜歌》《子夜四时歌》,同一个歌调下往往有数首甚至数十首五言四句体诗,已经具备组诗的形式。这显然影响到文人的拟作,我们看鲍照《吴歌三首》、吴均《杂句四首》[11],实际是拟吴声歌的;梁武帝拟《子夜四时歌》,春、夏、秋、冬各作四首,其例更为典型。李商隐《柳枝五首》所接续的正是这一传统。但吴声歌的风格流丽,《柳枝五首》却有一种古拙的风味,近于韩愈《青青水中蒲三首》、孟郊《怨诗》。义山的诗学,学杜,学李贺,苦心孤诣,本就与韩孟诗派渊源颇深。胡应麟云:“昌黎《青青水中蒲》三首,顿有不安六朝意……取两汉五言短古熟读自见。”[12]是可以移用来评《柳枝五首》的。洪迈云:“自齐、梁以来,诗人作乐府《子夜四时歌》之类,每以前句比兴引喻,而后句实言以证之。至唐张祜、李商隐、温庭筠、陆龟蒙,亦多此体,或四句皆然。”[13]上述诸家之中,张祜平易,温庭筠绮密,陆龟蒙粗陋,义山之作,在绮丽中尚带风骨,最为特出。

绝句组诗,有徒诗体,有乐府体。盛唐绝句,以乐府体为主,讲究风神摇曳,一唱三叹。杜甫在安史之乱中入夔州,创作了不少徒诗体绝句组诗,在主风神、以自然高妙为尚的盛唐七绝之外,创造出新的以逼真再现自然和社会生活为主的审美类型,一向被视作盛唐绝句的变体、别派。[14]其中五绝组诗如《绝句二首》《绝句六首》,重视对山水风物的委曲再现,《复愁十二首》又在山水风物之外,融入了忧时伤乱之情,是对五绝在题材上的开拓。李商隐《漫成三首》就属于徒诗体绝句,主要取法老杜以议论为七绝这一种,诗题本老杜《漫成一首》,而以议论为七绝,又本老杜《戏为六绝句》。

不妨何范尽诗家,未解当年重物华。远把龙山千里雪,将来拟并洛阳花。沈约怜何逊,延年毁谢庄。清新俱有得,名誉底相伤?雾夕咏芙蕖,何郎得意初。此时谁最赏?沈范两尚书。[15]

这一组诗,五七言杂用,将议论、典故与寄托融为一体,可以说将绝句的内涵极大地丰富了,而意在言外,相较盛唐绝句,可谓正变。故纪昀再三赞叹,既肯定其“风骨甚老”,又道“已落论宗”,但“高手能以神韵出之,依然正声”,再赞其“深有寄托,故言尽而意不尽”。虽是学杜,然各诗以“千里雪”“洛阳花”“雾夕”“芙蕖”加以点染,相较老杜纯以议论为筋骨,机杼要更为活泼。

绝句篇幅短小,盛唐绝句注重表现,以少少胜多多,所谓“尺幅有万里之势”,盖舍短用长;而自杜甫始,元白继之,由表现转向再现,由此绝句在题材上得到极大的拓展,这是中晚唐绝句相较盛唐绝句的重大变化。绝句也逐渐远离它作为歌谣的体性,重在造意,故杜甫徒诗体绝句亦不免“失之太重,不足多法”[16]之讥。李商隐五绝对上述两个传统,从吴声歌到杜甫乃至韩愈等人的绝句艺术,都有较多的汲取,而又不乏变化,可谓善学。自《戏为六绝句》之后,以七绝论诗,成为后世一大宗。然中晚唐诗人中,唯李商隐、杜牧能敏锐地体察此点,并且李商隐还将议论扩大到五绝中,可谓善变。


李商隐五绝中,代言是很重要的一体。其代言体五绝又可以细分为两类。一类是题中标出“代”字的,如《代应二首》其二、《追代卢家人嘲堂内》之类,多带有调笑的意味,这从《代应二首》“关西狂小吏,唯喝绕床卢”[17]可见。《追代卢家人嘲堂内》“只应同楚水,长短入淮流”[18],更是利用谐音双关,打趣堂内女子早晚要投入“卢家人”的怀抱。另一类是嘲答,如《嘲桃》《百果嘲樱桃》《樱桃答》《嘲樱桃》等,用的也是代言体。所以两类实是一类,大抵都是宴席应酬之作。但后一类多托辞于禽鸟花果,较前者风格更为宛曲。

根据史传的记载,古人常以五言四句往来嘲戏。较早的似乎是习凿齿与释道安之间的互嘲,见载于萧绎《金楼子》:

习凿齿诣释道安,值持钵趋堂,凿齿乃翔往众僧之斋也,众皆舍钵敛衽,唯道安食不辍,不之礼也。习甚恚之。……习又曰:“大鹏从南来,众鸟皆戢翼。何物冻老鸱,腩腩低头食。”道安曰:“微风入幽谷,安能动大材。猛虎当道食,不觉蚤虻来。”于是习无以对。[19]

又据沈约《宋书·谢灵运传》,与谢灵运为诗友的东海何长瑜也曾以此体嘲弄同僚:

临川王义庆招集文士,长瑜自国侍郎至平西记室参军。尝于江陵寄书与宗人何勗,以韵语序义庆州府僚佐云:“陆展染鬓发,欲以媚侧室。青青不解久,星星行复出。”如此者五六句,而轻薄少年遂演而广之,凡厥人士,并为题目,皆加剧言苦句,其文流行。[20]

沈约说“如此者五六句”,不明其意。但这种以四句韵语为嘲弄之体,在当时“轻薄少年”中颇为流行,由此亦可想见徒诗体五言四句在晋宋文人中流行的情况。此期也正是吴声歌流行之时。可见晋宋之际五言四句的创作,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文人中都相当活跃。除了形式上采取五言四句韵语,还多采用比体来打趣。这种风气,一直延续下来,如隋马敞《嘲牛弘》、唐初欧阳询《与长孙无忌互嘲》等,皆用此体。

李商隐集中亦有以五绝为嘲答的:

珠实虽先熟,琼莩纵早开。流莺犹故在,争得讳含来?(《百果嘲樱桃》)众果莫相诮,天生名品高。何因古乐府,唯有《郑樱桃》?(《樱桃答》)[21]

樱桃暮春结实,先百果而熟,故古以为贵,朝廷亦用以荐宗庙,赐群臣。樱桃又名含桃,以其常为莺鸟所含食之故,王维《赐百官樱桃》诗云:“才是寝园春荐后,非关御苑鸟衔残。”又十六国时期后赵国国主石季龙宠惑优僮郑樱桃,“樱桃美丽,擅宠宫掖,乐府由是有《郑樱桃歌》”[22]。显然,《百果嘲樱桃》是百果不忿樱桃“先熟”“早开”,嘲弄樱桃来路不正,讥其别名含桃,并引流莺为证之作;《樱桃答》则不甘示弱,引乐府《郑樱桃歌》来证明自己出身高贵,其实郑樱桃本是“优僮”,出身很低,谈不上“名品高”。显然,樱桃和百果都有所影射。纪昀说它是“嘲刺之作。嘲诗攻其旧恶,答诗写悍然不顾、恬不知耻之意”[23],大体得之。刘学锴、余恕诚两位先生以诗为“贵家姬妾因得子而擅宠者赋”,亦可备一说。此种你来我往、各不相让的风格,是颇近于前引释道安与习凿齿之作的。相较而言,李商隐此二首均为代言体,且所代拟的对象又是百果与樱桃,百果语带讥嘲,樱桃高自标置,皆毕肖其“身份”,亦可谓奇特。故纪昀从代禽鸟果木言这一角度,将其渊源追溯至“六朝《表》《甘蕉弹文》之属”,乃至“卢仝集中至于代虾蟆作诗请客”[24]。李商隐于六朝骈文研习颇精,上述表文,自当熟悉,或亦受沾溉。纪昀所谓“代虾蟆作诗请客”,即卢仝《萧宅二三子赠答诗二十首·虾蟆请客》,乃是一首杂言诗,既无嘲谑之意,读之也无甚意味。其实卢仝这组诗中,还有《客赠石》《石让竹》《竹答客》《石请客》《客答石》等五言绝句,形式上与义山这两首更接近,艺术上则较《虾蟆请客》更无趣。相较而言,李商隐这两首诗意在嘲刺,必有所指,但借用百果与樱桃之口吻,又兼用典,故能隐去锋芒,有宛曲之致。

李商隐另有一首《嘲樱桃》:“朱实鸟含尽,青楼人未归。南园无限树,独自叶如帏。”[25]写法又自不同。相传杜牧《叹花》云:“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以落叶成荫形容春芳已逝,欢情成空。李商隐这一首《嘲樱桃》更进一层,不仅春芳已尽,而且果实也被莺鸟含尽,只余密叶如幄,犹独守空闺,何等凄凉。“朱实鸟含尽”,既切含桃之名,又点出其处境:春花已谢,朱实又尽,故“青楼人未归”。暮春南园,他树或尚开花,或刚结实;唯樱桃花果俱尽,“独自叶如帏”。体味诗意,则樱桃所比拟之人,或是侍婢一流,其之所以独守空闺,再无“荐盘”之望,当有其自取之道,故“嘲”之。

又有《嘲桃》:“无赖夭桃面,平明露井东。春风为开了,却拟笑春风。”[26]花开如笑,此诗中常调,义山此诗,却不是简单的比拟,而是将桃花人格化,此处“笑春风”,和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之“怨”东风一样,都是一种主观化、人格化的表现。“却”字正见出诗人“嘲”讽之本意,故纪昀说,“刺得意负心者”[27],可谓能得作者之心。

从以上所引诸作来看,无论是主题还是表现,大抵不脱宫体余习,但就章法体制而言,则较梁陈宫体要深曲。梁陈宫体代言,多拟乐府体,而嘲弄类则发源于晋宋徒诗体五绝,义山之代言体五绝出入此二种,多用双关隐语,兼重造意,往往意在言外。但总的来说,此体成就不高。


以五绝咏物,不知起于何时,[28]齐梁时已成大宗。齐梁咏物,以声律对偶丽藻为尚,自是徒诗之体。如王融《咏池上梨花诗》、范云《咏早蝉诗》,虽古意荡然,而风格流丽。但其时五言四句之体,本拟乐府吴声歌,故仍带有一种歌调的性质。唯陈代谢燮《早梅诗》全用散句,托物言志,已是唐人五绝。初唐承梁陈余习,尚多咏物五绝,或托物言志,如虞世南《蝉》、孔绍安《咏石榴》;或索物言情,如韦承庆《南中咏雁》;或兴余象外,如卢照邻《浴浪鸟》《曲池荷》,不一而足。盛唐扫除梁陈宫体余习,绝句以乐府体为主,抒情叙事,山水景物,皆浑然一体,传统的咏物五绝几乎绝迹。安史之乱后,以杜甫《北雁》为发端,五绝咏物又逐渐回归诗人的视野,但始终不能与他体咏物诗争胜。其中佳作,主题的边界也很模糊,很难区分究竟是咏物还是写景抒怀。

李商隐咏物诸绝,多是齐梁绮丽之调。如《高花》《风》《袜》等,就题面看,是典型的宫体。诸作皆隐写艳情,而能略存寄兴,兼诗意宛曲,故读之有味。如《袜》:“尝闻宓妃袜,渡水欲生尘。好借嫦娥着,清秋踏月轮。”[29]其所寄意,略同于《楚宫二首》之“月姊曾逢下彩蟾”。诗人因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这一典故,寄想于嫦娥着此袜之后,可以踏月轮往来于人间天上,庶几弥补“未遣星妃镇来去”(《燕台四首·夏》)之遗憾,可谓突发奇想。而巧于用思,正是徒诗体的特点。比较特殊的是《蝶》:“孤蝶小徘徊,翩翾粉翅开。并应伤皎洁,频近雪中来。”[30]末联一语双关,以蝶、雪颜色之皎洁,双关诗人品行之无瑕,则“频近雪中来”,亦见诗人处境之清寒寂寞。虽胎息于宫体,但意余象外,寄托诗人的自伤之意,自有其面目在。又《房君珊瑚散》:“不见姮娥影,清秋守月轮。月中闲杵臼,桂子捣成尘。”[31]味诗意,似乎此药乃一女冠所制,故以姮娥比之,敷衍成嫦娥月中捣桂成尘之事。虽是咏物,其目的则在于酬答主人赠物之美意。造意既新,兼用数典,而能清空一气,实为五绝之变。

《微雨》《细雨》也是咏物,却是典型的唐绝。《微雨》云:“初随林霭动,稍共夜凉分。窗迥侵灯冷,庭虚近水闻。”[32]虽然四句皆对,然句法多变,兼全用白描,写“微”字入神,可称佳作。另一首《细雨》则更加主观化:“帷飘白玉堂,簟卷碧牙床。楚女当时意,萧萧发彩凉。”[33]全从氛围烘托,无一丝刻画。首二句写雨气随风潜入,但见帘帷飘扬,玉簟卷起。末二句跌入过去,用“楚女”点染,借《楚辞·九歌·少司命》“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造就一种恍惚之境。“当时”二字,将回忆中的场景与眼前对照、叠合,楚女发丝上的光彩与微凉,似乎还在眼前闪动。这“细雨”,也就不是任何其他的一场雨,而是诗人亲历的某一个具有意味的场景,成为审美本身。通体浑成,意在言外,令人寻味无穷,是义山咏物五绝的代表作。

要之,义山咏物五绝,就体制的渊源而言,大体可分为梁陈宫体和唐绝两种。前者属于徒诗体,以善于造意见工;后者近乐府体,以浑于造境见长。


李商隐五绝的主体,仍是以盛唐五绝为宗的抒情言志之体,如《滞雨》《听鼓》《忆梅》《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饯席重送从叔余之梓州》《天涯》《乐游原》等,都属于此体,最能代表李商隐五绝的审美价值和艺术成就,同时也代表了晚唐五绝的高度。此类五绝,就主题而言,看似和盛唐绝句一样,多关山离别、相思怀人之词,但诗人最着力的,仍是要从普遍的主题中写出一种个别的情境,这体现了徒诗体绝句对艺术个性的一种追求。

送别如《饯席重送从叔余之梓州》:“莫叹万重山,君还我未还。武关犹怅望,何况百牢关。”[34]这是一首客中送客之作,但非一般的抒写离情,故较郑谷“君向潇湘我向秦”(《淮上与友人别》)要复杂得多。被送之人是经武关而还乡,自己则去路方遥,将越百牢关而前往梓幕,故临别之际,思乡之情、羁旅之感倍切。更难得的是,诗人将如此复杂的情事,涵纳在短小的篇体之内,而不作一直接抒情之语,无愧纪昀“一气浑成,调高意远”[35]之评。

悼亡如《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36]这首诗“气格高远,犹存开、宝之遗”[37],写法上也别开生面,以“回梦旧鸳机”,将现实与梦境两相对照,无家之人却作有家之想,梦里的温情反衬现实的冷酷,而对亡妻的思念则在言外。陈陶《陇西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李煜《浪淘沙》“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皆与之同一机轴,不言情而情自深。同为伤悼,初唐宋之问《伤曹娘二首》“独怜脂粉气,犹着舞衣中”,脱化于潘岳《悼亡诗》“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亦称宛曲,但立意就平常多了。

乡思如《滞雨》:“滞雨长安夜,残灯独客愁。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38]此客中思乡之作,全诗围绕着一个“滞”字展开构思。诗人因秋雨而滞留,欲归乡而不得,思乡之情转切,难免因思成梦。又恐梦中之归途亦为秋霖所阻,乡梦难成!由“归路不宜秋”到“归梦不宜秋”,构思新颖,抒情也更曲折。更难得的是,如此曲折的思致,却全用白描,清空一气,深得绝句“语近情遥,含吐不露”[39]之妙。

寄内如《夜意》:“帘垂幕半卷,枕冷被仍香。如何为相忆,魂梦过潇湘?”[40]首二句是夜梦初醒之光景:“幕半卷”,伊人已远;“被仍香”,恍若犹带伊人之香也。末二句是梦中之景:伊人不惮远途,远涉潇湘,前来相会。构思颇似杜甫《梦李白》“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41],而其情更昵。“如何为相忆,魂梦过潇湘”,以问句出之,对妻子的疼惜,情见乎词。“潇湘”二字,点染生色。后世晏几道《鹧鸪天》“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脱胎于后二句,语更摇曳。

羁旅伤春如《天涯》:“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42]春日在天涯,已令人起漂泊之感,何况又值黄昏,虽未写愁,而愁情已见。末二句妙在只说黄莺,却字字是诗人惜春之意。莺何为啼?愁春归也。暮春花残,唯最高枝尚有余花,最堪怜惜,故曰“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诗人之多情,可谓极矣,而又如此空灵蕴藉,每能无中生有,变化无穷。又《忆梅》:“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43]花是去年之花,人非去年之人,流落之叹,可于言外得之,“用意极曲折可味”[44]。同一天涯,同叹物华,而笔墨不同如此!

抒一时身世之感如《听鼓》:“城头叠鼓声,城下暮江清。欲问渔阳掺,时无祢正平。”[45]此诗“有清壮之音,以气格胜”[46],借祢衡击鼓骂曹这一熟典,曲折地表现了诗人的扼腕不平之气,可谓掷地作金石声。绝句不尚用典,但偶用熟典往往能形成言约义丰、感慨深沉的效果,如王昌龄“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答武陵田太守》)、李白“仍留一支箭,未射鲁连书”(《奔亡道中五首》其三),即为义山先声。

义山五绝中最负盛名之作,当属《乐游原》:“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47]首二句不过“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诗·邶风·泉水》)之意。末二句出语极浑括,十字之间,自有顿挫。其妙处正在不说破,妙含比兴,意余象外,所以为上。不仅“迟暮之感,沉沦之痛,触绪纷来,悲凉无限”(《李义山诗集辑评》),且为一个时代写照,故管世铭称其中“消息甚大,为绝句中所未有”[48]。就风格而言,自是晚唐,而论其境界之浑成,又可追步盛唐。

上述抒情言志之五绝,皆尚造意,而机杼活泼,且多尚白描,而抒情深至,写景浑括,有一唱三叹之妙。叶燮论义山七绝,谓“寄托深而措辞婉”[49],其五绝一体,也有此特点。但相较于盛唐五绝,用意较深较曲,自然风神有所不逮,虽竭力追求一种高远之境,但总的来说调子低沉,缺少盛唐诗歌独有的开阔高朗,与盛唐绝句始终相隔一间。


结语

从上述分析来看,义山五绝,对从晋宋以来的吴声歌、齐梁拟乐府、盛唐绝句,乃至杜甫、韩愈五绝都有广泛的汲取,但根本处仍在盛唐。故集中诸作,仍以言志抒情之体成就最高,虽讲究构思造意,而语多白描,意多含蓄,正是盛唐正格。次之乃咏物,虽脱胎于宫体,但高者如《细雨》,点染骚韵,空际传情,真义山所独有。义山在五绝一体上能够取得如此成就,是和他兼综取法而又深得五绝之本质分不开的,也应该和令狐楚的影响有关系。令狐楚五绝,在中晚唐自为一格,且“大有盛唐风格”[50]。他崇尚雅正的审美趣味及其在五绝一体上的造就,应该对李商隐五绝的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从义山现存五绝来看,义山五绝一体的创作起步较晚,很可能是在入令狐楚幕之后开始的。但由于传世文献有限,这一点很难展开论述。


注释

[1] (明)许学夷著,杜维沫点校《诗源辩体》卷三〇,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第289页。

[2] 刘学锴《李商隐传论》(安徽大学出版社,2002)下编第十四章“李商隐的其他各体诗歌”第四节“李商隐的五言绝句”是较早的专论,主要着眼于风格,较为简略。

[3] 五代后蜀韦縠《才调集》录《追代卢家人嘲堂内》一首,应该是李商隐五绝为选本所录之始。后世比较重要的选本,如元人杨士弘编选,明人张震评注,顾璘评点《唐音评注》录李商隐各体诗28首,其中选录五绝《乐游原》、《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巴江柳》、《早起》、《微雨》、《绝句》(即《滞雨》)、《柳枝》(本是丁香树、画屏绣步障)等八首;明初高棅《唐诗品汇》五绝一体,列李商隐为“余响”,录《乐游原》《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滞雨》《早起》等四首;王士祯《万首唐人绝句选》录《漫成》《张恶子庙》《追代卢家人嘲堂内》《李夫人》《滞雨》《饯席重送从叔余之梓州》《柳枝》《散关遇雪》等八首;沈德潜《唐诗别裁》录李商隐五绝《嘲桃》《乐游原》两首;王尧衢《唐诗合解笺注》录李商隐五绝《早起》一首。

[4] 绝句与徒诗的分际,傅懋勉《从绝句的起源说到杜工部的绝句》(原载《国文月刊》第17期,1940年11月)一文已有辨析,附见于《李嘉言古典文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第192~201页。钱志熙《论绝句体的发生历史和盛唐绝句艺术》一文始明确提出,汉魏六朝五七言四句体的体制“可分为乐府体与徒诗体两大类”,并进行了较为系统的论述(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主办《中国诗歌研究》第5辑,中华书局,2008,第26~43页)。

[5] 葛晓音:《初盛唐绝句的发展》,载《诗国高潮与盛唐文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第358页。

[6] 清赵翼发现“绝句”这一名目出于宋、梁时诗人联句中的断句、绝句[(清)赵翼《陔余丛考》卷二三,中华书局,1963,第457页]。近人傅懋勉《从绝句的起源说到杜工部的绝句》对此有论述。

[7] 参见钱志熙《论绝句体的发生历史和盛唐绝句艺术》,载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主办《中国诗歌研究》第5辑。

[8]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1册,中华书局,2004,第112~114页。

[9]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1册,第119页。

[10]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3册,第1362页。

[11] (南朝)徐陵编,吴兆宜注《玉台新咏》卷十题作《杂绝句四首》(“绝”下注:一无绝字),成都古籍书店影印本,第281~282页。

[12] (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第117页。

[13] (宋)洪迈:《容斋随笔·三笔卷十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第609页。

[14] 参见刘青海《对杜甫变体七绝的再认识——兼论与初唐七绝之关系》,《文学遗产》2011年第4期。

[15]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3册,第1021页。

[16] (明)许学夷著,杜维沫点校《诗源辩体》卷一九,第220页。

[17]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5册,第2016页。

[18]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5册,第2019页。

[19] (梁)萧绎撰,许逸民校笺《金楼子校笺》卷五《捷对篇第十一》,中华书局,2011,第1128~1129页。

[20] 《宋书》卷六七,中华书局,1987,第1775页。

[21]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4册,第1762页。

[22] 《乐府诗集》卷八五,中华书局,1979,第1201页。

[23] 转引自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4册,第1764页。张采田甚至认为以樱桃影射宣宗之生母郑太后,不免求之过深。

[24] (清)纪昀:《玉溪生诗说》,载刘金柱、杨钧主编《纪晓岚全集》第3卷,大象出版社,2019,第76页。

[25]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4册,第1764页。

[26]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4册,第1760页。

[27] (清)纪昀:《玉溪生诗说》,载刘金柱、杨钧主编《纪晓岚全集》第3卷,第235页。

[28] 南朝宋代,已有刘义恭《温泉诗》“秦都壮温谷,汉京丽汤泉。炎德潜远液,暄波起兹源”(《初学记》卷七、《诗纪》卷四五),又任豫《雪诗》“寒鸢响雪啸,悲鸿哀夜号。箕飙振地作,毕阴骇曾高”(《北堂书钞》卷一五六)。但不能断定原作即五言四句体。

[29]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4册,第1892页。

[30]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4册,第1791页。

[31]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5册,第2151页。

[32]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4册,第1803页。

[33]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4册,第1806页。

[34]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3册,第1219页。

[35] (清)纪昀:《玉溪生诗说》,载刘金柱、杨钧主编《纪晓岚全集》第3卷,第41页。

[36]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3册,第1225页。

[37] (清)纪昀:《玉溪生诗说》,载刘金柱、杨钧主编《纪晓岚全集》第3卷,第9页。

[38]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5册,第2204页。

[39] (清)沈德潜选注《唐诗别裁集》卷二〇,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第653页。

[40]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2册,第710页。

[41] 此意刘学锴、余恕诚首发之。见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2册,第710页。

[42]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3册,第1396页。

[43]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3册,第1394页。

[44] (清)纪昀:《玉溪生诗说》,载刘金柱、杨钧主编《纪晓岚全集》第3卷,第61页。

[45]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2册,第872页。

[46] (清)纪昀:《玉溪生诗说》,载刘金柱、杨钧主编《纪晓岚全集》第3卷,第10页。

[47]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增订重排本)第5册,第2168页。

[48] (清)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序例·五绝凡例》,载郭绍虞编选,富寿荪点校《清诗话续编》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第1561页。

[49] (清)叶燮:《原诗·外篇下》,载《原诗 一瓢诗话 说诗晬语》,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第74页。

[50] (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六》,第1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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